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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碾好了茶末,砂瓶中的水也开了。
他一边往盏中冲入滚水,一边富有韵律的搅动茶筅,调出茶膏和汤花。
陆信也不说话了,拢须看着陆云专注点茶的样子,神情一片平和。
“想不到父亲还曾是文试魁首,”点茶完毕,陆云一边奉上茶盏,一边才轻声道:“倒未曾听人提起过。”
陆信接过茶盏,轻轻吹着乳白的汤花,状若淡然道:“都是老黄历了,还提它作甚?”
“呵呵……”陆云笑笑道:“那么说,当年父亲被评为二品上中了?”
“那是自然。”陆信终是难掩自得道:“历来,文考武试的魁首,都会被评为二品上中。”
陆云点点头。他自然知道,大玄开国以来,更新了前朝的九品官人法,以考察法来定官人的品位。
所谓九品官人法,就是将准备出仕者,评定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品级,然后依品授官。当然,下三品是捞不着被授官的……
原先的九品官人法,只是以被品评者的家世、行状来确定其品级。家世便是家庭出身和背景,指父祖辈的资历,仕宦情况和爵位高低。行状则是个人的品行和才能。
很显然,行状的品评,是个很主观的东西,糅杂了太多的个人好恶、远近亲疏。哪怕你再有名气,本事再大,如果中正官就是不爽你,依然可以给你个‘崇尚虚名、才高德寡’的恶评,把你给搞到下品里去。
而一套规矩想要成为长久的规则,就必须尽量减少主观评定,增加可以量化的客观评价。那什么最客观?自然就是家世了。谁的家世好,谁的家门高,用不着脸红脖子粗的争,大家一条条摆明了比比就是。
我爹是侯爵,你爹是伯爵,那我就比你家世好。咱俩的爹平级,但我爷爷比你爷爷级别高,我的家世自然还是比你好……
很显然,这种法子也最符合公卿高门的利益,自然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
所以九品官人法对人才的品评,很快就变成了家世的比拼。谁的出身高,谁就会获评高品。谁的出身低,那任你再有本事,也只能获评下品,无缘庙堂清流。这便是所谓的‘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
但这法子实在贻害无穷,无数的庶族人才没有出路,对朝廷心怀怨恨。而士族这边,根本不用任何努力,年纪轻轻就可以获评上品,得授高官。士族子弟自然不会再去用功读书习武,只知道寻欢作乐、奢侈享受,很快就变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
随着士族的快速堕落,庶族的离心离德,国家自然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继而四崩五裂,被胡人趁虚而入,破天荒的占据了中原三百年,连汉家衣冠都险些不存!
当高祖皇帝和他的战友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消灭了胡人,重建中华后,自然要痛定思痛,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了。依照高祖皇帝的意思,自然是废除九品官人法,才用唯才是举、选贤任能的用人制度。
但高祖的这一主张,遭到了七大门阀的极力反对,甚至连宗室内部也是一片哗然。高祖皇帝虽有再造社稷之功,但没有传国玉玺加持,总是差了一点点底气,最终只好做出了妥协——双方各让一步,依然采用九品官人法取士,但在评定品级时,家世、行状只能决定品评对象被归入上三品,中三品还是下三品。
至于最终会被定为上三品、中三品中的哪一品,则需要对其才学进行考核。当然,上品和中品是分开考核的,中品考得再好,至多也只能被定为四品中上,不会升为上三品的。
同样道理,上三品考得再差,也不会落入中三品。至于下三品,因为没资格被直接授官,所以连被考核的资格都没有。
尽管上中下品之间依然泾渭分明,但这一改变还是十分积极的。它让家世背景不再是品级评定的全部依据,要想获得尽可能好的品级,还得靠真才实学。虽然依旧是上品无寒士,但庶族子弟可以通过才学,最高获得四品的评定,直接被朝廷授予官职,这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士族子弟也同样不敢怠慢,虽然七大门阀可以轻而易举的为子弟谋取官职,但品级考试关乎家门荣誉,能夺取好名次的,无疑会得到家族的重点培养。在考试中给家族丢脸的,自然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当然,前者指的是参加上品考试的菁英子弟。后者指的是参加中品考试的普通子弟……因为庶族官员和地主的子弟,也会进入中品考试,所以那些无法被评为上品的士族子弟,不得不和他们进行直接竞争。如果成绩不如庶族,如何说明士族的优越性?自然要被家门所嫌弃了。
至于参加上品考试的幸运儿,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因为哪怕是七大门阀这样的顶级士族,每次也只能得到四个上品的名额。九品官人法规定,三年一次考察。即是说,每三年,才有四名子弟会被评为上品,说是万里挑一,都一点不为过。
如果被选出的子弟,在来年春天的上品考试中取得的名次太差,举荐和决定让其中选者,定将遭到族中的一片骂声,认为他们被选中是有人以权谋私,非但给族里丢脸,还断了别人的前程。要是四个子弟成绩都太难看的话,长老会还有可能会提出罢免负责此事的执事!
当然,如果能得到好的名次,则会成为族中的重点培养对象,前程自然一片光明!
。
“上品考试分文考武试两部分。”陆信喝着茶,轻言细语的说道:“按例,文武考试第一者,都会被评为二品,若文武皆能抡元,则有资格被评为一品。不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在人为。”陆云也捧了杯茶,信心满满道。
“你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陆信眉头微皱,沉声道:“参加上品考试者,无一不是天下士族的顶尖才俊。无论文考还是武试,想要夺魁都真的很难,我陆阀虽然以诗书传家,文教冠绝七阀,但开国以来,能在文试中抡元,不过两次而已。”
“开国一共考了七次,也不算少了。”陆云呷了口茶,云淡风轻的一笑。
“好吧……”陆信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但首先你得先成为我陆阀的四名人选之一。”
“陆枫应该会空出一个名额吧?”陆云轻声道。
“那是自然,他给本阀丢尽了脸,阀主已经下令全力追捕,官人评级肯定想也别想了。”陆信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但想争到他空出来的名额,依然难上加难。”
“还以为,阀主会做个顺水人情,把名额送给父亲呢。”陆云幽幽道。
“嘿,想得美……”陆信笑骂一声,但其实,他当时也有强烈的冲动,想跟陆尚讨要陆枫的空出来的名额。但陆尚没往这上头论,让他如何开口?
“这会儿,全族都知道了。”陆云苦笑道:“还不得为这个名额抢破头?”
“那是自然。”陆信颔首,微微一笑道:“不过你确实有优势。今日朝堂之上,那黎大隐把你好生吹嘘了一番,连皇帝都对你产生了兴趣呢。”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好算计啊!”
“呃……”陆云略略有些尴尬道:“其实当时真没想这么多,纯属被逼而已。”
“不管怎样,你都在皇帝那里挂上号了。”陆信沉声道:“皇帝下月去行宫避暑,下旨命你伴驾,这是士族子弟求之不得的机会。如果把握的好,必会对你争夺名额有极大帮助。”
“但也是十分凶险……”陆云却面无喜色。
“是。”陆信点点头,敛住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