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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城南牛山,山体植被葱郁,山顶林木峻秀,日间云气蒸腾,夜时水气凝聚,云烟氤氲,恍若蓬莱仙境。
自春秋战国以来即负盛名,《孟子·告子上》中牛山就所指此山,是以许多士族学子都愿登高眺望,一览其中风景。
每年牛山十二月初八的登高雅集就是临淄郡最为热闹的一天,参加的年轻士子很多,也有来自附近郡县的才俊,除了高门大族,还有一些零星的寒门庶族,也会前来参加。
天刚放亮,一辆牛车便徐徐朝牛山驶来,天空高远而明净,山林木叶垂落,北风送来,牛山显得更加爽朗峻肃。
阳光透过车帘照射过来,将影子铺的很长,一名穿着象牙白色葛袍的少年正盘腿坐在牛车上,听着车轮辘辘滚动,这一刻他的心还算平静。
车夫旁边坐着的小厮偏头望着两辆牛车飞驰着从他身畔掠过,不禁哂笑道:“颂之小郎君,他们也来了。”
车内的少年名叫楚颂之,来自沂源县楚氏,实为寒门,他的兄长楚庆之才华不凡,几年前曾在此登高雅集之上被中正官评为第七品,当时的中正官是田学初,也就是如今的临淄郡守。
楚庆之得到田学初的赏识,任职高青县令,不想上任不足两年,便得了重疾撒手人寰了,年仅二十四岁,无不令人痛惜。
楚颂之不过十七岁的年纪,有些事情看透却不说透,就像来之前母亲所说的话,若能再次遇到田大人,凭借颂之的人品和才学,想来定品之事也不难。
可惜田大人正为眼前的案子烦忧,大概是不会过来了。其实楚颂之本来就没有想过太多,来参加雅集,见些世面,能够结识到志同道合的学子,也就不枉此行了。
他看到后面那辆牛车有人从车帘探出头来,正朝他这车上看了看,这是沂源县的姜氏,姜建,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望的士族,想必也是去参加牛山雅集的。
姜建比楚颂之年长两岁,自恃出身士族,与楚颂之碰面皆会故意寻些麻烦,奚落更是常有的事。
楚颂之心宽,从未与他计较,心里觉得讨厌和诋毁自己的人,根本不需去理会,自寻烦恼的事他才不会去做。
大约辰时二刻,楚颂之主仆三人来到牛山麓,但见牛车遍地,仆僮随行,很是热闹,不过中正官还未前来。
中正官的职权主要是评议人物,以家世、才能、道德为标准。在登高雅集上品评人物主要是看学子在登山游览时表现出的闲雅情趣以及天然韵致、感悟于心的妙赏——
楚颂之命车夫守着牛车,他只带着小厮阿福登山,阿福曾经陪同兄长来参加过登高雅集,倒是很熟悉牛山的路径。
阿福提着食盒,跟在楚颂之身后拾级登山,山道上建了两处亭子,名叫‘倚翠亭’、‘归云亭’,亭子应景,有些士子就在这里谈玄论道。
过了竹林小径,前面便是“流芳亭”,亭下有人拦路。
这时姜建从楚颂之身旁大步走过去,身后还跟着几名小厮,其中一个人扭头坏笑道:“如果答不出来,就只能沿原路返回了,到时候连中正官的影子都瞧不到呢?”
“走了。”姜建摆摆手,口中笑道:“来了也是颜面扫地,还不如不来。”
阿福“哼”道:“别看不起人,到时候指不定谁当众出丑呢?”
“阿福。”楚颂之示意他莫要多言,然后迈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在下楚颂之,请出题。”
一小吏开口问道:“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何解?必须要以《论语》中夫子的原句作答。”
此句出于《论语雍也篇》,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意思是说能力不够是到半路才停下来,现在你是自己给自己划了界限不想前进。
楚颂之略微思索一下,笑说:“我欲仁,斯仁至矣。”
‘我欲仁,斯仁至矣’出于《论语述而篇》,这句是说仁并不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只要我们自觉地、真心诚意地去追求,任何人都能得到仁。
其中含义与‘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异曲同工,用来作答,正合时宜。
这小吏诧然,说道:“正解,请上行。”
不远处的姜建见他如此轻易就过关,冷笑一声,袍袖一甩,香风扑鼻,带着小厮们先上山了。
“我就知道他们难不倒我家小郎君的。”阿福望见姜建一行人匆匆走远,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阿福。”这次明显加重了语气,楚颂之面露不悦,继续上山。
半山腰上,有一片松林,寒冬之时,百花凋零,草木枯萎,惟有松树还生机勃勃,苍翠挺拔。
几名华服少年正漫步在松林间,侃侃而谈,其中一名少年嗤笑道:“当时崔兄没有看见,那名寒门学子回答不出,羞得面红耳赤,转身之时险些踉跄跌倒,真真好笑。”
崔意淡淡一笑,并未说话,只是注视着前面身披白狐氅的少年,他正拿着望远镜朝山下望去。
“雨弟,你在看什么?”管裕含笑问道。
雨轻又听到这个熟悉而好笑的称谓了,当即把望远镜丢给管裕,笑嗔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田仲孜嘻嘻笑道:“方才你说的那个字谜,谜底到底是什么?”
“干之一九,只立无偶。坤之二六,宛然双宿。”孔晟重复一遍,忽然眸子闪亮,笑道:“我知道了。”
郑廉也点点头,与孔晟相视一笑。
“你刚在看猴子,对吧?”管裕把望远镜拿下来,看向雨轻。
其他人却哈哈大笑,田伯仪拍了一下自己弟弟的肩膀,哂笑道:“连猴子都出来了。”
雨轻盈盈笑道:“准确来说,应该是猕猴,冬天也会出来觅食的。”说着转身看向崔意,问道:“世上可有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崔意摇头,笑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本书里说六耳猕猴是灵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雨轻停下步子,微微侧了侧身子,歪头笑道:“你是不是在偷听?”
原来崔意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却是楚颂之和阿福。
只见他赧然,想要解释,话语却变得吞吞吐吐,“没.......没有......我也是无意中听到.......”
“谜语你可也听到了?”田仲孜故意刁难道:“如果你答得出,那么我们就不再追究,若答不出,就立即下山去。”
其实楚颂之早已看出他们出身不一般,从服饰到言谈举止,无不散发着贵气,估计就连姜建见到他们都不敢与之对视的,看来自己真不该为了赏风景而误闯入他们的领地。
“可是‘土’字?”楚颂之低首答道。
雨轻莞尔一笑,拊掌称赞道:“回答正确,你也是来参加雅集的士子吧?”
“在下楚颂之。”他再次施礼道。
孔晟和郑廉二人不再理会他,只是继续往前走。
田伯仪也递了个眼色给田仲孜,示意他莫要去理睬,紧跟孔晟他们的脚步,渐渐走远。
这时管裕把望远镜还给雨轻,低语道:“一介寒门学子,让他速速离开便是。”
雨轻又望了一眼崔意,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还不忘挥手提醒她道:“自己的事都没个头绪,还有心情管闲事!”
文澈这次充当她的贴身护卫,也跟着她一起来了,附耳说道:“方才我已经察看了一些士子,并未发现相似的绸缎,更没有苏合香的味道,其实大多士族子弟都会聚集到山顶的‘清风台’,而且中正官他们也快要到了,我们还是尽早上山去吧。”
“嗯。”雨轻点点头,不过还是鼓励了楚颂之一番,希望他能入品,然后就和文澈径自离开了。
楚颂之望着身披白狐氅的少年远去的背影,轻轻叹息,寒门子弟被擢为上品是不可能的,能入品已然很好了,对于寒门而言,六品就是最高品了。
“小郎君,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姜建也不敢强制命令别人下山,他们简直就是目中无人!”阿福微怒道。
楚颂之苦笑道:“我与他们相比,不过驽马并麒麟,天壤之别,姜建只是末等士族而已,就那般跋扈无礼,他们对我选择漠视,我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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