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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宁县离京师只有500多里路,若乘县里的车马,大抵十天就能到。
良臣虽说这两年跑了县里不少地方,可也是头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不过他不怕,他爹也不怕,因为这个时代16岁早已是成年人了。
本村就有两个和良臣同龄的少年,一个刚娶媳妇,一个孩子都会叫爹了。女孩的话,成亲更早。
良臣他大姐,也就是二叔魏忠贤的女儿魏春花,便是6岁卖给杨家做童养媳,13岁和丈夫杨六奇同房。如今,大女儿十岁,小女儿七岁。
这种事情,放在良臣的前世,肯定是让人难以容忍的。但在眼下,却是再平常不过。
直至解放前,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不过36岁。清楚这一点的良臣,自然不会对这个时代的早婚早孕感到吃惊和排斥。相较土地而言,传宗接代显然更重要。
故而在他爹魏进德和大哥魏良卿眼中,良臣这两年再是不争气,总都是大人了,所以一个人去京城找二叔,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尔今天下太平,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路上没有什么匪徒大盗,不虞路上有个什么好歹。
上京需要盘缠,路上再怎么省着点花,来回路费和吃住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魏进德将侄女春花给的那荷包拿给了良臣,里面少了一颗银豆子和两枚小平钱。
少的那些是魏进德拿去还给邻居了,余下的本是准备还给村里亲戚的,不过因为朝廷征地的事,魏进德没顾得上。也幸好魏进德没把钱都还了,要不良臣上京的路费一时半会他还真凑不上。
进京的事,宜早不宜迟。迟了的话,朝廷把地征了,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白跑京城了。
良卿连夜做了几张大饼供良臣路上吃,又帮着良臣收拾衣物,打成一个包袱。
因为小儿子从前的事,魏进德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过来和良臣交待了几句。
良臣一一听在耳中,态度恭顺,让魏进德心里踏实许多。
老魏家就良臣一个人识字,这次进京又是去找二十年没音讯的二叔,加上二叔也不认识良臣,因此魏进德便让良臣写封信带给老二。
为了证实良臣的身份,魏进德又将当年老二带回来的那封家书取出,递给良臣让他随身带着。
忙活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
良臣他爹和大哥良卿都困乏去歇了,良臣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就那么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当真是辗转难眠得很。
也不知外面几更天了,良臣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这一夜,梦中尽是九千岁的身影。
不止一次,酣睡的良臣脸上都会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黑暗之中,看着倒是十分的诡异。
………
次日,天未亮,家里的公鸡尚未报晓,魏良臣就迫不及待的起床了。
大哥良卿比良臣起得还早,煮了碗面疙瘩端给良臣,让他吃的饱饱的上路。
“路上莫要与人争执,也莫要孤身一人,与人家结个伴同行,遇上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送小儿子到村口的一路上,魏进德喋喋不休。良臣听着自是不嫌烦,不时答应几声。
梨树村没有直达京城的马车,村子只有一条乡间小道通往十几里外的官道。沿着官道向北再走二十多里,便是肃宁县城。
良臣必须自己步行到县城,然后搭乘县里车马行统一发送的大车去京城。这与后世的汽车、火车发车规矩是一样的,只不过交通工具原始落后而矣。
“爹,大哥,你们回吧。”
良臣从大哥良卿手中接过包袱,系在了身上。
良卿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句:“钱放好了,贴身藏着,莫要叫人窃了去。”
“若是见到你二叔,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说到这里,魏进德犹豫了下,又吩咐良臣:“倘…倘若你二叔不在了,便与人打听下,有可能的话,将你二叔带回来。”
“爹,你放心,二叔肯定还健在的。”
良臣这话当然不是安慰他爹,而是事实,日后的九千岁现在肯定还活着。
“唉。”
魏进德叹了一声,挥手示意良臣上路,他真的很怕兄弟已经不在人世。
“爹,大哥,我走了啊!”
良臣吐了口气,看了眼北方,在他爹和大哥的注视下,兴冲冲的踏上了北上寻亲路。
村里不少村民已经起了下地干活,路过村口看到魏家爷三,不由好奇。不时有人问魏进德和良卿,良臣这是去哪。
魏进德不敢告诉他们实情,因为这件事村里没人知道,再说这事也不好启齿,便吱唔说良臣是去探亲。
这一说法倒让不少村民更是糊涂,因为魏家在外面哪有什么亲戚。但人家不说,他们也不好刨根问底。
……
从梨树村出发才走了六七里路,魏良臣就有些吃不消了。
习惯了前世交通工具的便利,陡然回到几百年前用两个脚板底走路,良臣陡然还真不适应。
在路边一块石板上歇了会后,良臣咬咬牙继续上路。中午之前他得赶到县里,要不然就搭不上大车了。
又走了几里,脚下虽疼,不过良臣总算撑下来了。
随着太阳的升起,一派田园风光呈现在了魏良臣的眼前。路两边除了麦田就是丘陵,还有一片很大的草场。
空气十分的清新,视野所及,一片绿色,让人心旷神怡。
那片很大的草场是太仆寺设在肃宁县的马厂用来养马的,良臣不止一次在这里偷人家马骑。三个多月前,也是在这片草场叫马厂的人逮住,活生生打断了腿。
要不是没有时间,良臣多半就会停下拿笔在小册上记下这桩事。
有关马厂的事,良臣知道的不少。
近些年还好,早年间河间府这一带的百姓都有个负担,那就是替朝廷养马,即所谓的“官马民养”。
“官马民养”是明初宣德年间制定的,由官府指定养马户,五户养一匹,其中一户为“马头”。五十匹为一群,选一户为“牧长”。按规矩,一匹母马,每年要向朝廷交一匹马驹。
凡是马户都可以免交田租,并且可以在官府草场上放牧。这制度早期对于明朝的军马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只是时日久了,和所有的制度一样,“官马民养”也是弊端百出。
因为马养死了马户要赔,交不出马驹马户也要赔。仅是这点,倒不足以摧毁“官马民养”制度,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朝廷本身。或者说,是那些皇亲国戚们。
明中期以来,河间府的草场大半都被划为了庄田,没有了朝廷草场牧马,马户们只能在自家地里种草,如此一来,就不能长粮食。没有吃的,矛盾一积累,便连续爆发了几次马户起义。
直至如今,马户制度已经名存实亡。若非太仆寺负有御马重任,皇室还需最后的脸面,只怕这肃宁县的马厂和草场早就不存在了。
一边唏嘘,一边咬牙切齿,良臣从马场边上的小道穿过,终是看到了前面通往县里的官道。
官道是青石板铺成,有年头了,据说是百年前铺就的。不少石板已经发黑,边上更是长满青苔。遇上下雨天,走在这些石板上,不但不注意会滑倒,更是走一步就溅一地水。
岔口处有个凉棚,是附近村民为了补贴生计搭的茶水铺。南来北往的旅客要是走累了,想歇个脚,喝杯凉茶,那这便宜的茶水铺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良臣有些口渴,身上又没带水囊,便寻思到茶水铺买杯茶喝。
铺子里忙活的是个老妇,一边烧着水,一边招呼着三两个客人。
“给我来杯茶。”
良臣刚进铺子坐下,就听来时的路上有车轱辘声。他扭头望了过去,却发现是张家老幺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