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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两人经过服务站时,顾盛之换下了夏四季。
夏四季也没逞强,她开不快,照她这个开法,非得晚上才能到滨城。
顾盛之一天没吃东西了,期间只喝了一点水。
下高速后,夏四季把巧克力递到他嘴边:“勉强吃两口,要不然体力跟不上。”
顾盛之低头,就着她的手把巧克力吞进肚子。
车子穿过熟悉的街道,径直开往医院。
一下车,顾盛之就问来接他们的叔叔:“我爸在哪个病房?”
叔叔拍拍他的肩膀:“阿盛,节哀顺变。”
顾盛之一语未发,下颌角绷紧的青筋隐隐跳动。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夏四季赶紧跟上。顾盛之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到拔足狂奔的地步。
紧紧跟在他后面的夏四季就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脚步,上面冷冰冰的三个字提醒着周围的人。这一道门,就是生死永隔。你所有以为来得及弥补的,来得及去做的,就在这道门后化为乌有。
顾盛之的妈妈站在一侧,见顾盛之赶来,她冲着儿子伸出一只手。
顾盛之走过去,握住那只手:“妈,我回来了。”
特殊时期刚刚过去,葬礼一切从简。尽管如此,要接待的人,要操心的事还是很多。
顾盛之是独子,没人能帮他分担这份哀伤和沉重。
墓碑上,简单的姓名,黑白的照片,让夏四季想起那年初见,顾盛之爸爸笑着说,是阿盛的同学啊,需不需要叔叔送你。
大家说,顾爸是连续工作一个多月,最后的时刻也不是在家里,而是倒在了办公室里。值班的医生找他汇报工作,一推门,才发现人就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没了。
人是个多么复杂的生物,简单的好坏二字,又怎么能轻易为一个人盖棺定论。这里躺着的人,他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称职的父亲,但他却又是一个优秀的医生。
顾盛之婉拒了医院要准备的追悼会,理由很简单,生前身后事,记得就好,形式并不重要。
葬礼当天,来送他的人很多,有同事,有曾经的病患,菊花堆满墓碑。淅沥沥的春雨裹挟着山顶的风,吹散了一地的花瓣。
从陵园回家后,顾盛之躺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他困倦极了,却睡不着觉,眉间时紧时松。夏四季坐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把手放在他交叠的手上。
“对不起,可能我们今年……”
“我懂。”四季轻轻把脸贴过去,磨蹭了一下,“我在这里看着你,你睡一觉吧。”
夏四季理解顾盛之要说的事情。他们这里有父母去世当年儿女不婚不嫁的习俗。年轻人已经很少在意这个,但顾盛之的情况不同。
他和父亲从高中时关系就很僵,原因不言而喻。工作后,顾盛之因为各种原因也甚少在父母跟前尽孝。
这些年,顾盛之的爸爸一直在致力于弥补当年的错误。有些错误是用最温柔的刀割成的,它能伤害的只有你最亲近的人,而且这样的伤痕是最难补救的。
以前顾盛之总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但夏四季知道,随着年岁渐长,经过的人和事越来越多,顾盛之也在重新审视自己和父亲的关系。
前天,顾盛之握着一本离婚证回到房间,夏四季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很多旧事又泛上心头。
原来,顾盛之的父母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为了不影响他而选择隐瞒。这可能是中国式父母和婚姻的无奈。中考前不能离婚,再等几年。高考前更是不行,再等几年。孩子结婚有自己小家庭前最好不要离婚,再等几年。等来等去,算了,这么大岁数了,凑合着过吧。
如今老人去世,那么突然,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
被蒙在鼓里的顾盛之终究没来得及和父亲和解。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一场疾病和葬礼让大家都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和行为。
夏四季不知道,顾盛之在前线忙碌的时候,有没有牵挂着和自己一样不眠不休的父亲。
只是现在,人没有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哀思与负疚。
之所以选择对结婚的事情缓一缓再提,除了对顾盛之的理解,夏四季也有自己的担忧。
她的担忧来自顾盛之的妈妈。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近距离靠近顾盛之妈妈的场景,那是在一个喧嚣的超市卖场。
在那之前夏四季已经在家长会时见过顾盛之的妈妈,顾盛之很好地综合了父母的长相,眉目间更像他的妈妈。他妈站在故作老成的吴用面前,像一只天鹅。
夏四季当时就想,我站在她面前,肯定连老吴都不如。
夏四季再次见到天鹅妈妈时,她正推着购物车站在蔬菜堆头前挑黄瓜。
她用细长的手指挑选着绿油油的小黄瓜,这是任何一个会做饭的女同志都会做的动作。但她就是给人一种特殊压迫感,让你觉得你要是那根长得不好看的绿黄瓜,你就要羞愤至死地自动滚到一边去。
顾盛之从小活得近乎完美,他妈就在一旁监督着他一路开挂似的长大,恨不得剪除一切可能导致他长歪的诱因。
夏四季一直觉得,顾盛之不一定是上帝造人时精心设计的手办,但顾盛之的完美人生却一定是她妈心里最得意的作品。
所以就连初中一次偶尔的竞赛失利,他妈都如临大敌。更何况现在影响顾盛之完美人生的因素是她,这么个糟心的女朋友。
上大学时,顾盛之就开诚布公地跟家里说了他们的故事。顾盛之妈妈没有任何表示,就这么冷处理了她四年。
估计顾妈妈一定是觉得自己儿子只不过是一时糊涂,早晚有一天会迷途知返,何必在他最兴头上的时候搞破坏,再一不小心适得其反。
顾妈妈战略上高瞻远瞩,战术上布局周密。但造化弄人,她和顾盛之兜兜转转又混在一起了。
这次,她跟着顾盛之慌慌张张赶回来,又全程参加了葬礼。顾妈妈没直接反对,没发作,已经是极大的教养和尊重。
回滨城前,夏四季就知道老夏同志已经南下,被问原因,还遮遮掩掩的。夏四季吐糟,这么大岁数了,戏还这么多。
所以,夏四季想,如果顾盛之妈妈赶我出家门,我就先回家躲两天,反正我爸他们也不知道。
但夏四季就这么忐忑了一天又一天,顾盛之妈妈却一直没开口。
明天他们就要回程,顾盛之已经和他妈聊了快一个小时。夏四季在卧室走来走去,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百爪挠心。
顾盛之推门:“妈叫你。”
我?叫我干什么?夏四季一边往外走,一边暗骂,顾盛之你个没良心的为什么不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