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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国萍到医院时,林老刚从抢救室送回icu,身上密密麻麻地排布着各种管线,心电图的轨迹有气无力地跳着,好像随时都有罢工的可能。
氧气面罩上的气雾随着林老的呼吸时有时无,几名护士站在旁边统计着各项数据。吕国萍、马虢栋还有其他商界人士正围在窗外焦急地等待着。
吕国萍放眼望去,并未见到林老的儿子,她在想,如果小曼还活着,会不会来看看她的老父亲呢?
围在窗外的商界人士,都知道吕国萍和林老的关系,见她来到,纷纷上前表达着关切。
“林老福如东海,一定能逢凶化吉。”
“是啊,林老这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一定没事的。”
“吕总,林老这边就拜托你了,要是老爷子醒来,方便的时候麻烦帮忙打听一下我那工程的事情。”
吕国萍静静听着,知道他们对林老的祝福骨子里都是对自己前程的担心。
……
林老已经昏迷三天,吕国萍一直忙着上下打点,却依旧不见起色。林老的太太已经去世,现在能够联系的只剩林老的儿子,林程了。可是电话打了几天,林程就是不接。
连续抢救三天,林老的各项指标仍不见好转,第四天,医院终于下达了病危通知。可以林程依旧联系不上,之前的吕国萍可以理解林程,可是现在她终于有些发火了,她给林程留了条短信:“林老病危,想要见他最后一面,就赶紧回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林程的气息,第四天下午,林老终于苏醒,后者看着自己身上的无数管线,使劲浑身气力拉扯着,他这辈子活要顶天立地,死也要铁骨铮铮。
护士赶忙上前劝阻,林老却执拗地不肯配合,他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吕国萍,执意让她进来,进到病房后,吕国萍扒在床边轻声说道:“您有事就跟我说吧。”
林老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吕国萍立刻心领神会,接着跟护士吩咐:“把这些管线都去了吧。”
护士做不了主,把主任医师叫了过来,医生说:“老人现在还在危险期,把这些都去了,恐怕……”
“出了问题我担着,去了吧。”吕国萍的语气出奇平和。
去掉管线,林老把穿白大褂的全都撵到了外面,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气问道:“程儿呢?”
“他在路上,应该就快到了,要不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林老已经无力抬起胳膊,只是轻微地摆了摆手:“别问了,能来早来了。”
林老调整着呼吸,接着说道:“我这辈子,要说真的对不起谁,可能也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吕国萍眼神出离,像在想着什么,片刻后缓缓说道:“都是时代弄人……”
“时代再怎么变,老理儿总是老理儿,我活明白得有点晚了。”
两人正聊着,吕国萍的电话响了。
“我到了,你们在哪?”
“3楼icu。”吕国萍挂了电话,告诉林老,“林程到了。”
林老长舒一气,泪水差点从眼角滑落,被他强忍了下来。
得知父亲病危,林程并不像其他家庭的孩子挣扎着要看父亲最后一眼,他只是默默在窗外看了一眼,接着在过道里坐了下来。
他和父亲已多年未见,甚至不知该和父亲如何打个招呼。
“我去叫他进来。”
林老默默点了点头。
吕国萍把林程让了进来,自己识趣地回到过道等待。
林程进到病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了下来,得知父亲病危,他并未带着妻儿老小,只是独自一人赶了回来。
林老同样也是一阵沉默,见林程始终不发一言,只能首先说道:“看来,当年的事,你到现在还在怪我。”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林老想要苦笑,脸上却显不出任何表情:“回来吧,我也没几天了,以后这片土地就没有你不想见的人了。”
“我在国外习惯了。”林程回道。
“唉……”林老叹着气,“都说养儿防老,结果我连个送终也指望不上,呵呵。”
“爷爷当年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林程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人之将死,很多事已经没有计较的必要了。
“咳咳……”林老猛地咳嗽起来,“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非要等我死了你才痛快!”
盯在外面的护士见里面情况不对,赶忙冲了进去,林程也被终止探视,请了出去。
那一刻,林程的心里突然略过一丝紧张,那是本性里儿子对父亲的关心,可这种情感刚一升起,他就总是想起父亲对爷爷当年所做的一切。
“你跟林老说什么了?!”吕国萍脸带不快道,在外人看来,她才更像林老的子女。
“林老没几天了,你就不能跟他说几句宽心的话么?”
“爷爷走的时候,他不一样没说什么宽心的话么?”林程冷冰冰地说道。
吕国萍像是能够看穿他:“那个年代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但你可以选择!”
“我知道他待你不错,我也感谢这些年你对他的照顾。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劝你还是少掺和的好。”直到现在,林程都不愿称他一声父亲。
“你姐临终托付,让我照顾好你父亲,她已经选择了原谅,难道你的心胸还不如一个女人么?!”
林程冷笑一声:“两个人半斤八两,如果不是林薇曼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她会原谅他吗?”
啪!
吕国萍忍无可忍,直接给了林程一个耳光:“跟你姐道歉!”
林程捂着脸,也不生气,他很矛盾,他恨父亲,也恨自己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吕国萍的耳光反而让他好受一些。
林程揉着脸,自嘲道:“你不用替她遮遮掩掩,我早就看开了,如果你生在我这样的家庭,可能还不如我呢!兴许早就和我姐一样消失在这人世间了。”
“可笑!你现在的一切仰仗的都是你爸的光环,如果不是他,你上得了大学么?如果不是他,你可能出国么?如果不是他,你能像现在这样光鲜么?!你姐和你不一样,她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来的,你有什么资格污蔑她?就算要怪这个家,你姐,可以,你,不够格儿!”
林程被她说得有些下不来台,拉长了脸道:“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我们的家务事说三道四?就算你生前对我姐多有照顾,但我没求过你,别在我面前装得像个长辈一样,我不吃这套!”
“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要不是你姐嘱咐让我看好你,我才懒得管这档子破事!”
林程冷笑道:“我姐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就别整天担心别人了。”
“我再重复一次,你姐的事情完全是次医疗事故!”
吕国萍的义正言辞突然让林程觉得可笑,他说:“法国——施韦策的故乡,医疗事故?呵呵……”
林程多年来一直在国外,平时很少生病,也不关注医疗方面的新闻,在他的印象里,医学发达的西方社会是不可能存在医疗事故一说的。
两人正在争辩,就见越来越多的医生护士冲进了icu病房。
“你们谁是病人的直系亲属?”护士问道。
林程没有回答,只是举手示意,脸上的神色像是在说:为什么偏偏是我?
“患者现在情况恶化,我们正在组织抢救,需要家属先签一份声明。”
抢救需要的花费不小,这份声明,除了能帮医院免责,也是让家属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评估是否需要抢救。
林程知道父亲不缺钱,所以签字的时候眼睛都没眨,虽然这些年得到父亲不少明里暗里的资助,可这些钱他用得并不趁手,如今他已摆脱对父亲的经济依赖,所以并不觊觎这份遗产。
护士拿到签字,就听林程说道:“钱的事不用担心,什么药管用就上什么。”
这话在外人听来倒还有些人情味,但林程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不想像父亲对待爷爷那样对待父亲,但另一方面,他也并不想让父亲走得太舒服,他想让父亲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好好体会一次爷爷当年受过的罪。
可是抢救刚开始进行,就听护士又问:“哪位是吕国萍?”
“我是。”
“患者现在不配合抢救,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
吕国萍二话没说再次走进病房,林老努力保持着清醒,拉着她的手说道:“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们,我走以后,林程就要麻烦你了……”
滴……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林老去世了,在林程的世界里,一个时代结束了,那一瞬间,他和父亲,和民族,和国家,好像都和解了。
林老活着的时候,林程并未表现出一个儿子应有的模样,现在,当他知道自己与父亲阴阳两隔之时,除了对人生的感慨,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林老的葬礼是吕国萍组织的,林程出席了葬礼,并且像模像样地送了花圈鞠了躬,这躬不仅仅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那个年代。
马虢栋也参加了林老的葬礼,不过心情却比林程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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