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十五年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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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也算是沈恒与程钦看着长大的,且郎舅两个为官多年,如今已一个是左副都御史,一个是金吾卫前卫指挥使,都已是阅人无数,当然能看出来睿王此刻心里是真的高兴平和,也能看出来他的确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
当年今上宥于形式,不得不将次子过继给了先太子为嗣子,自此便养到了太后膝下,一度今上与皇后想见一面都难。
等到今上终于顺利登基,皇后也成为了六宫之主,却仍是等闲见不到儿子,夫妻两个惟有在封赏和吃穿用度上尽可能补偿他、关心他,不但先于册封太子之前,便已封了瑞王,一应吃穿用度,也快要比肩帝后自己的规制了。
可惜太后仍每每打着瑞王要念书、瑞王身体弱不宜多见人的旗号,轻易不让一家子骨肉相见,反倒时常召定国公府的人到仁寿殿,后边儿更是以‘陪伴自己’为由,将两个侄孙女儿接到了仁寿殿长住,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皇后暗自气苦不已。
她只希望儿子一辈子都平安喜乐,绝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成为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偏碍于孝道,还不能把太后怎么样,六宫琐事繁多,又有太后暗中使绊子,她很多时候也是真的有心无力。
所幸没过几年,定国公府先稳不住了。
今上一心励精图治,造福百姓,打登基起便轻徭薄赋,重用寒门子弟,还频出新政,让大周的国库短短几年,便已比先帝在位时,丰饶了数倍不止。
国力亦是大大增强,百姓们终于真正安居乐业,纵不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也差不离了。
可如此一来,势必便会损害世家们的既得利益,甚至子孙后代们的利益。
毕竟朝廷的官职就那么多,寒门子弟占的坑多了,世家子弟们的坑自然就少了,明明自家儿孙生来就有的官职荫恩,却忽然要去与那些个寒门子弟拼尽全力的厮杀才能得到,更大的可能还是得不到,搁谁能甘心的?
且年年都轻徭薄赋,世家们也不能不作出表率,对各自名下的佃农仆役减租优容,时间一长,损失亦是不可细算。
终于到皇上要开始清查隐地时,京城的几大世家坐不住了,纷纷找上了世家之首的定国公府,让定国公务必要求得皇上改变主意。
不然各家族都有上千口子人要吃饭穿衣,别到头来他们的祖宗代代拼搏积累,到头来子孙后人却连饭都吃不上,他们就真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定国公心里何尝不怒不急,皇上对太后看似孝顺至极,对定国公府也是优容有加,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他们自家人,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样防着他们,又是怎样暗中在打压他们,削弱他们势力的。
当初自家那样的殚精竭虑,不遗余力,总算辅佐皇上登上了大位,难道就是为了让皇上打压自家,让自家反连以往都不如了不成?皇上过了河就想拆桥,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定国公遂一面带了世家们与皇上进言周旋,一面与太后密谋起来。
皇上既不与他们一条心,那他们也只好换一个与他们一条心的皇上,不叫他们多年的心血与付出毁于一旦了。
反正他们有现成的人选瑞王,不但年纪还小,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又一直是太后养着的,感情不一样,只要瑞王登了基,肯定他们的一切困境都能迎刃而解了。
继景和四年的“逆恭之乱”之后,景和七年的“庚子之变”遂因此拉开了大幕。
只不过定国公与太后都跟庶人李毓一样,差了天时地利人和,终究也一败涂地,落得抄家破门的下场,瑞王方因此终于又做回了皇上和皇后的儿子,连封号都由‘瑞’改为了‘睿’。
至于先太子的嗣子,都不用皇上发话,自有善于揣摩圣心的聪明人主动为皇上分忧,才稍稍透露出一点儿意思,宗室里便多的是人愿意将儿子过继给先太子为嗣子的。
皇上遂重新为先太子择了嗣子,还封了郡王,赐了郡王府,待已故长兄的嗣子十分优容。
而轮到太后,到底是嫡母,皇上也不好像定国公那般直接以鸩酒赐死,定国公府其他成年男丁一律处斩、未成年男丁与女眷则全部流放三千里。
总是曾为自己立过大功的,皇上仁厚,连庶人李毓的妻儿都能饶过,只削了宗籍,贬为庶人而已,对太后当然也能宽宥,只令其在仁寿殿“静养”罢了。
饶是如此,太后依然在两年后病逝在了仁寿殿内,至此对睿王总算再造不成任何不良的影响。
皇上又为睿王择了名师大儒,皇后也时常召了睿王和太子、长乐公主到凤仪殿,尽可能让兄弟兄妹多相处多了解,将来至亲之间才能真正守望相助,血浓于水;睿王心胸渐渐开阔起来,将来也不至钻牛角尖,走了歪路,让某些人即便已不在人世间了,依然如了他们的意。
所幸如今看来,皇上与皇后的苦心并没白费,睿王真的有在朝着他们期待的好的方向变化,将来应当能成为一位贤王,也成为太子的好帮手,——话说回来,太子本就为嫡长,不管有没有当初出继那一出,都比睿王更名正言顺,睿王心里定也早就明白这一点才是。
沈恒与程钦又与睿王寒暄了几句,就听得人叫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这才双双打住,含笑看向了厅外。
果见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垂珠遮面凤冠,却仍能看出娇羞秀美的彤彤让季善和诚亲王府的全福夫人赵七夫人一道,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赵琰立时一脸的傻笑,看得众人也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新娘子可真漂亮,难怪新郎官儿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季善与赵七夫人见赵穆笑得越发傻了,彤彤则羞得头要抬不起来了,虽然也想打趣一下眼前的璧人小两口儿,让大家都能越发感受分享到他们的喜悦与幸福。
却更怕一打趣起来便收不了场了,误了吉时,因对视一眼,由季善笑道:“新娘子该辞别父母了。”
自有礼宾忙忙含笑请了孟竞和褚氏上座。
季善与赵七夫人待夫妻两个坐定后,便扶着彤彤给二人跪下了,赵琰忙也跪到了一旁,小两口儿一人执着红绸的一端,恭恭敬敬给孟竞和褚氏磕了三个头。
褚氏的双眼立时湿润了,弄得孟竞本来没多少不舍的,毕竟两家隔得实在太近,向来关系也好,以后要见面仍是极方便的事,与如今其实也没多少差别了。
可见褚氏哭了,他也忍不住鼻酸起来,片刻才强笑着挤出了一句:“往之汝家,以顺为正。”
又轻推了褚氏一把,褚氏方也挤出一句:“往之汝家,必敬必戒……”却是才说到第二个‘必’字,已哽咽得说不下去。
引得彤彤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爹、娘……”
好在赵琰是个会来事儿的,知道岳父岳母舍不得女儿,女儿也舍不得爹娘,忙郑重保证:“小婿一定会善待彤彤,与她白头到老,恩爱不疑的,请二老只管放心把她交给小婿,小婿一定不会让二老失望的!”
加之季善与赵七夫人也在一旁笑着解劝了一回,总算赶在吉时之前,给彤彤盖好了大红盖头,再由孟家大少爷背起她,然后在两家鼓乐队《喜相逢》的奏乐声和鞭炮声中,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的去了诚亲王府……
二更时分,季善总算回了自家,再卸下首饰妆容,换下沉重的大衣裳,好生梳洗了一番,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散了几分。
杨柳见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低笑道:“夫人这几日实在累坏了,昨晚在孟大人家,也肯定没睡好,要不我给夫人沏一盏安神茶来,夫人喝了,便早些睡下吧?就别管老爷和几位爷了,他们自己会回来的。”
季善却是摆手,“我耳朵里这会儿都还全是鼓乐声和鞭炮声,嗡嗡嗡的,躺下也睡不着,还是等会儿吧。”
说得杨柳笑起来,“有夫人说的这么夸张吗?不过今儿有多热闹,我虽没去,倒也想得到,尤其王府里,肯定热闹到了极点吧,大姑奶奶之前可不止说过一次,王府都好些年没办喜事了,这次定要好生热闹一番的。”
季善也笑起来,“她也就是嘴上这么说,之前还跟我说,真是后悔办得这么热闹呢。你不知道,今儿王府内外院合起来,至少都得席开三百桌,你大姑奶奶说了,等忙完了这几日,她定要先睡上个三天三夜。”
杨柳恍然道:“难怪老爷和几位爷都还没回来,定是忙着帮王爷和世子爷挡酒吧?”
季善呵呵,“老爷和樾哥儿植哥儿应当是,至于槿哥儿,可就未必了,太子、睿王和公主今儿不也去了王府贺喜观礼吗?公主还死活不肯回宫,说今晚要在王府住一晚,明儿再回宫,所以你懂的,我们家的猪肯定忙着拱人水灵灵的小白菜呢,哪还顾得上旁的?”
杨柳笑个不住:“有夫人这样说自己亲儿子的么,再说了,夫人自己也是年轻人过来的,您和老爷年轻时,可没少刺我们这些近身服侍之人的眼,便是如今,也还时不时的……”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间传来沈恒的声音:“什么时不时的,善善,你说什么呢?你怎么先回来了,也不说等我一等?我头好晕,你快出来扶我一把呀……”
季善一听他说话都大舌头了,便知道他喝得不少,忙迎了出去,果然扑面就是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抱怨,“你这是喝了多少呢,当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成?杨柳,让人打热水来……哎哟……”
一语未了,已让沈恒重重抱了个满怀,撞得骨头都痛了,想着杨柳还在,更是尴尬,这可都老夫老妻了。
好在余光一看,杨柳早已避了出去,这才心下一松,一面抱怨着沈恒,“感觉你怎么又重了,我可告诉你,我不但不喜欢留胡子的,也不喜欢身材发福走样的哈……下次再喝这么多,看我管不管你,直接往书房一扔了事……”
沈恒大着舌头赔笑,“不敢发福的,就跟这么多年善善你不让我留胡子,我就一直不留一样,谁不知道我惧内呢……以后不喝这么多了,至多等我们儿子娶亲时,我才破例……”
“亏得我们都是儿子,你不知道花轿走了后,彦长兄哭成了啥样儿,弄得嫂夫人都不哭了,反倒劝起他来,所以我和大哥去王府时才迟了,才会被抓着喝了这么多酒……又敬了太子殿下和睿王殿下一回,两位殿下瞧着还比之前又亲近了不少呢………”
“大哥也让彦长兄弄得差点儿哭了,说都不想让姣姣出嫁,打算索性养她一辈子算了……之前我还一直遗憾咱们怎么就没个女儿呢,以前没赐婚时,是怕生女儿,偏后边儿不怕了,竟也没有,不过今儿我不遗憾了,咱们真有个女儿,到她出嫁时,我肯定只有比彦长兄和大哥哭得还厉害的……”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让季善好气好笑之余,又禁不住生出了几分柔情来。
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一点没变,一如当年刚相爱相许时,自然,他们往后的几十年,也会跟如今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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