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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慎微笑道:“在关东州县,甚至金陵这等通都大邑,许多东西都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再有钱也不敢露富,产业稍微大点儿,便有权贵亲眷盯上。挖空心思,奔波劳碌,好不容易攒下点家业,还跟做贼似的。而长安市面上,小到金珠文玩,绸缎名茶,大到良马美姬,广厦大宅,只要有钱便买得到,穿着服色随意,并不受刁难。我等在长安置业,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没说的是,像邱大瑞这样的奸商与官宦豪绅相勾结,收揽无地的流民做匠户织户,把持行会。下面压低米粮丝麻的价格,中间对匠户织户敲骨洗髓,市面上又排除异己,高价渔利。更勾结官府,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所获巨利也十分惊人。像他这样的稍存良知不愿同流合污的商贾,不得不渐渐地将自己的多数产业转到夏国。谁知像邱大瑞这种人,霸占了当地市面之后,居然前后脚也跟着在长安开设起工坊来。这些人手段无所不用,不但让夏国商人心生排斥,先来夏国的关东商贾,也无一不切齿痛骂为“败类,奸人”的。
“这倒也是。”康文度咂了咂嘴,他凑近黄慎微,开玩笑道,“所以到长安祸害我们来了。”
几个商人在感慨唏嘘的时候,李邕与赵行德也谈得甚为投机,他滔滔不绝地向赵行德介绍在绿衣大食腹地,以及南方的见闻。
“穿过大沙海,一年四季都是烈日炎炎,将当地夷人的皮肤全都烤得黝黑,连酋长达官也不能幸免。那边到处是象牙、犀角、黄金、宝石,中原的货物只要运过去换成这些再运回来,一趟成便能赚上数十倍。”李邕将碗中酒一口灌进肚子,仿佛置身于骄阳似火的沙漠中,“这些部落虽然靠海,却不会晒盐,一块盐饼就能换同样重的金子。”
“竟然真有此事,”赵行德奇道,又感叹,“这实在太落后了。”
“非也,非也,”李邕摇头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些大食人,也有我中土所不及处。那古代圣王的陵墓,沙漠中的殿宇,都修筑得及其壮阔,还有诸般密不外传的手段,今后再慢慢细说。”他顿了一顿,又回到开拓商路的事情来,眉飞色舞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现在大食诸侯混战,正是开拓南向商路的好时机。”
“我倒是认识一个姓金的同袍,也对南向商路极有兴趣。”赵行德点头道。
“那赵兄呢?不打算入一股么?”李邕颇有诚意地邀请道。夏国商人经陆路深入绿衣大食的极少,大都觉得稳当的生意已经做不完,何必再冒风险。赵军使不但赞同自己计划,而且仿佛也亲身到过那边一样。李邕暗道,今日可算遇到了知音。若不是军官在夏国地位尊崇,他几乎要劝说他退役,出来和自己一同开拓这条象牙和黄金般的商路。
赵行德一愣,还未答话,杜吹角突然插话道:“李公子,我等能入股么?”他在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当李邕说道一趟来回便是数十倍的收益,激动地血脉贲张,正愁没有机会入伙,此时更不愿放过。杜吹角身旁,陈永奇等三四个十夫长都看着这边,显然对南向商路很感兴趣。
李邕脸上有些尴尬,他能邀约赵德入股开拓向南的商路,并不代表他能接受杜吹角等人。“老杜,这南向商路的生意,赚头虽然大,但风险更大,一不小心,便是血本无归啊。”赵行德忙为李邕圆场道。
“赵都头,我杜吹角不是输不起的人啊。”杜吹角颇有些委屈的说,“再说,我只入股两百贯而已,并不占大头,也绝不会干涉商队的生意,”见李邕仍然不松口,又咬牙道,“就算全部蚀本,我也认了。”两百贯乃是他这两年积攒下来的,他暗想,就算蚀本,就当这两年白干了,假若是成了事,不说数十倍的收益,最少也有两千贯吧。他看了看面带苦笑的赵行德,担心一个人央求不不管用,又对身旁陈永奇、胡唐佐、白敏求等十夫长道:“你们也想入股么?”
胡唐佐等人纷纷称是,就连陈永奇也颇为意动的看赵行德。这边动静起来,引起了旁边那几位商人的注意,谭时庸低声道:“都是拿性命去搏前程的,自然不怕冒风险。”黄慎微叹了口气,道:“生意越做胆子越小,老夫最大的盼头,便是祖传的茶叶生意一直兴旺下去,我黄家的字号,不要倒掉就好。”他们都道这南方商路乃是绿衣大食诸侯的禁脔,容不得夏国商人染指的,动辄有杀人夺货之忧,这李邕能在那边厮混数年,也算是个奇人,但下次是否有这么好的运气,也只有天知。
赵行德正沉吟间,李邕开口道:“这样吧,若是赵军使肯出头,我这里也无不可。只不过各位凑的银钱,都算是赵军使入的股份,今后商行里话事,我也只听赵军使的。商行本身和诸位并无关系,你们只找赵军使。”这时代,普通商行的入伙不比后世,非得要商人彼此信任不可,李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一群丝毫不懂南方商路凶险的人入伙的。他又不肯过于得罪杜吹角等人,便把这烫手的芋头推给赵德,假如赵德肯出头担这个风险,大家白纸黑字具结订约,让杜吹角等人的银钱进来食利也无不可。反正绿衣大食南面有部落无数,再多的货物都吃得下来。这些军士赔得血本无归,也只能去找赵德说话。
陈西斋微微笑着看着一幕,几十个军士想要凑份子跟风去拓展商路,到是件稀罕事情。夏国兼行农牧为本,兴工商富国。除了商人外,皇室贵族也掌握着不少大商行股份。丞相府特许某些大商行向百姓出售债券,国库藏作七成还本的保证。而官吏军士有余钱也无法买田置地,大多会买些大商行的债券吃利息。
赵行德沉吟片刻,终于道:“拓展商路风险极大,你等且回去思量数日,也容我考虑一二,可好?”
杜吹角见他口风有些松动,面带喜色道:“便听赵军使的,”顿了一顿,又对李邕道,“容我等再考虑一番,你看可好?”
李邕点了点头,沉声道:“赵军使说的是,拓展商路风险极大,各位定要深思熟虑。我这里,只要赵军使肯入股便可。来,我先敬诸位一杯。”举起酒杯,敬赵德和杜吹角等人。他暗暗打算,大沙海南方的商路形势复杂,就算再小心,也会免不了和沿途盗匪甚至诸侯起冲突,这些军士退役之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商行的倚仗。
众人都满饮过后,李邕又对赵行德道:“五日后我有一场小聚,还请赵军使一定赏光。”赵行德点头答应了。
宴饮过后,赵行德便辞别陈西斋及众夏国商人,和杜吹角等十夫长一同回到禁卫军的军营。他和金昌泰一说此事,金昌泰当即拍案道:“当然要入伙,我出两千贯。”他见赵行德并无反应,急道,“这拓展南方商路的事情,千载难逢,难得有一个既熟悉道路,又牵头做事的,更难得这个人还愿意让你入伙。”他拍着赵行德的肩膀道,“虽然那边一向是大食人的禁脔。但想想其中的好处,冒再大的风险也值。”顿了一顿又道,“行直,这事情若是办成了,你我的身家,就算在芦眉的富商中间也能拍着胸脯说话。”他又将自己所听说过的南方商路如何如何有厚利可图一样一样地说出来,搞到最后,连赵行德都有些头晕,弄不清楚,哪些是自己本来记忆,哪些是从李邕金昌泰这二人口中听说的情形。
刚刚从金昌泰那里回来,杜吹角和陈永奇又来找赵行德,将一张纸呈上,恭恭敬敬地道:“赵头,兄弟们凑了凑,能入伙的合起来有一万三千七百贯。”“什么?”赵行德仔细一看,几乎全部鸣鸿都的军士都在那单子上,除了杜吹角出两百贯,陈永奇居然也出了两百贯,其他军士最少也没有低于五十贯的。
“开拓商路的风险是非常大的,”赵行德沉声道,“沿途只要被一个诸侯盯上,说不定人货全失,也没有商会来分担风险的。”
“好歹试一试嘛,”杜吹角堆笑着道,“不赌怎么能赢。”赵行德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节衣缩食,对吃酒耍钱等等影响储蓄大计的恶习都深恶痛绝的杜吹角,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他把目光转向亲兵队长陈永奇,陈永奇搓着双手,颇不好意思,脸上涨得通红,讷讷道:“兄弟们也是这个意思,试一试手气,万一老天爷让咱们发财呢?”
“那万一老天爷让咱们血本无归呢?”赵行德冷冷道。
“那便当是兄弟们没这个财运吧,”陈永奇脸上稍微黯了黯,旋即又抬起头来,低声道,“不赌一把,怎么知道呢,大人,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我们不想这辈子都后悔。”他的脸上似乎兴奋地发光,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仿佛知道赵行德一定会同意带他们入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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