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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闻言,顿觉不行,她飞快地摇了摇头,拉住花怜的手,一叠声地问,“你要走?去哪儿?你和我打小就是从班子里长大的,如今班子早四分五散,你又从张家出来……你能去哪儿?倒不如留在这!”
留在这?
花怜被拉住手,左右顾了顾。月白这房间,比起原先的丫鬟房要好上不少,处处都是精心的摆——粉彩的瓷瓶、西洋的自鸣钟、小榻前的博山炉。如今月白的日子,过得想来是非常不错的。可正因如此,花怜才不想因为自己的那点事儿,打扰了月白的生活。
“不可。我是出逃的妾室,若按照律法,是当被捉回去的。若届时张家找到这来,把我带走,岂不是连累了你?我可不能做那样的事。”花怜勉强一笑,她抽出手又若无其事的去吃冰粉,“更何况现在我身上有钱。我已经想好了,过上些时日,我就去两广租一间小院,再找份工做。”
她将自己的将来规划的好好的,可月白的心却有点微沉,可看着花怜脸上的笑意,月白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亦牵了牵唇角,嗯了一声,“但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一段时日,就当陪陪我,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见了,你若是之后离开京都,又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见面。”
面对着月白灼灼的目光,花怜默了一瞬,还是点头答应了,“那便听你的话,住上几日。只愿我不要给你添麻烦才好。”
当她这句话刚刚落地时,守在门外的荷生喊了句“三爷”,是梁墨珏来了。
月白知道梁墨珏回来,喜色划过眼眸,梁墨珏来的正是时候。花怜既答应住下,那她也该找梁墨珏商量商量,让花怜住在哪儿。
于是她提了提裙,迈着步伐走向门,正好和走进来的梁墨珏撞了个着,她眼睛弯了弯,“三爷!”
梁墨珏才进屋,就见到月白迎上来,被她一喊,先是一愣,继而薄唇又露出抹清朗的笑,他负手走上前,“怎么了?”
今儿他一件墨黑色的暗纹长衫,领口玉扣折出温润的光来,本是个清寒的人,却温煦的对月白笑。
月白也不兜圈子、不磨蹭,直接将他领到桌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一双清凌凌的眼眨巴了下,指指座上的花怜,嘴角翘着,“三爷,我想让花怜在这住几日……你能不能挑个房间?”
梁墨珏站在那看着花怜。月白开口相求,他自然是不得不帮的。
“你忘了?你如今就是你院中的主儿,院里还有空房间,你大可让花怜姑娘在偏房住下。”他点了点月白的额头,用的力道不大,话语间全然的宠溺。
月白这才反应过来,梁墨珏说的没错,她如今是姨娘,在自己院中是有做主权的。只不过她一直将梁墨珏当主子,所以事事都不忘向他要帮助、问他的意见。
“那太好了。花怜,你就住在偏房吧,等会子我陪你去收拾收拾。”月白眼若月牙,笑意灿然,灵秀的人儿比起之前那一个月多了不少生气,这让梁墨珏看了有几分开心。
先前月白每日过得松快,但或许是因为陆霄云和赵素素的缘故,总有种郁然之意沉在眉心里。现在花怜来了梁府,倒让月白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多谢三爷。”花怜起身对梁墨珏一拜,她明白,自己能在梁府住下,是仗着他对月白的宠爱。
梁墨珏倒是拂了拂手,说道:“你来府里住一段时日,至于张家那边,我会替你打听的。你尽管多住些日子,和月白好好叙叙旧。”他又提了张家,听着倒是要帮花怜的意思。
这倒是喜上加喜了。
花怜和月白对视了一眼,面容上皆流出了喜色。
花怜自此就先在月白的院里住了下来。说是到偏房去住,可到了夜里,长久未见的两个女儿家自然是有千句万句的话要诉说的,势必要住在一块的。梁墨珏想是也预料到了这点,因此陪月白吃完晚饭,等到月上梢头的时候就离开了。
夜里,自鸣钟响了九声,月白将面前的牌一推,在暖黄的电灯光下打了个哈欠,脸颊上四条纸条微微飘荡,她道:“明儿再来吧,我困了。”
其余三人也收了牌。
玉杏和兰喜端上洗漱用的东西来,花怜陪着月白洗漱一番后,两人熄了外室的灯,又一块进了内室。
月白睡觉,是习惯点蜡烛灯的。电灯过于亮眼,若是开着,她总是睡不着,加上开关在对面,她懒得下床,便在床头点了一盏油灯,用绘着兰草的琉璃罩笼住,就可照耀一方地界了。
和花怜长久未见,两人躺在了一张床上。月白躺在里头,身上盖着天丝缎的凉被,和花怜依靠着,墙上支起半边的窗子吹进来一丝凉风,让幽静的夏夜愈发的清凉。
“花怜……我想和你说件事。”月白脑袋靠在花怜的肩上,像是从前在梨花班和花怜一块睡一样,她嗓子低低的说道。
花怜一心的愁苦事都在白天吐了出来,如今到夜里,她倒是没什么烦心事了。听见月白的话,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说吧,我听着。是不是……关于三爷的?”
她以为月白成了姨娘,就算有烦恼,也是关于梁墨珏的。
可没想到,月白的话却让她大吃了一惊。
“不。是关于……霄云哥哥。”再一次对花怜提起这个名字,月白心间划过一丝惆怅。她曾三次对花怜提起过他,她和他互通情意爱火正盛时的一次、她误会了他时的一次、她决心放下他时的一次,如今,是第四次。
从月白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花怜微怔,继而轻轻扬了扬声,“怎么又提起他?难不成三爷因为他和你起别扭了?不对……那也不像呀。”
听她胡思乱想,月白扶了扶额,“不是。是……”她把事情说了出来。
到最后,她有点怅然地讲:“我心中实在是觉得……对不起他。”
花怜是个机敏聪慧的主儿,她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许奇怪了。若陆霄云和苏淑珺之间并无关系,依梁墨珏那样的神通广大以及他为月白着想的性子,是应当告诉月白真相,而不是也让月白误会的吧……
难不成梁墨珏是故意的?
就是要让月白对陆霄云死心,继而……
花怜不敢想了。她如今住在别人的屋檐下,哪能再恶意揣测呢?
只是月白作为当局者,她看不透,作为旁观者的花怜是看得透的。
梁墨珏对月白的心思,绝非他在月白面前展现的那么简单,不过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喜欢月白。
而他对月白的喜欢,如今也处处都表现了出来。花怜丝毫不怀疑他对月白的爱。
也因此,花怜不将心中揣测的那些事说出来,她抿了抿嘴角,对月白说:“反正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今三爷对你好,你只要好好想着怎么跟着三爷不就是了,对不对?”
这话自然是对的。月白嗯了一声,闭了闭眼,努力将关于陆霄云的事甩在了脑后。继而又想到了昨日和墨瑶去碧云楼撞见的事,这也是一件大事,她马上就对花怜道:“对了。我昨日,在碧云楼又见到了方荷……她如今,是一个戏班子的台柱子呢。”
花怜听见方荷的名字,眉头一皱,说道:“那黑心肠的东西,竟然又回京都来了么?难不成,她就不怕温家夫人把她再赶出京去!”
花怜可深深记得之前方荷连带着整个梨花班被温家驱逐出京的原因呢,若不是这个不自量力想攀高枝的人,她也不会被卖给张老板做妾。
可再想想,若不是因为方荷,说不定如今梨花班还在呢。
这么一想,也不知道方荷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但唯一的,便是方荷这个人是个神憎鬼厌的,花怜对她更是痛恶深绝。
“嗯……她还去勾搭林玉和林老板呢,被我和墨瑶撞了个正着。”
林玉和身为梨园红角儿,又是一股清流,花怜自然是听过他的姓名的。如今从月白嘴里知道了方荷意图勾搭林玉和,又遭墨瑶讽刺的事,不由痛快地笑出声来,讲道:“哼!狗改不了吃屎,她这人就是喜欢凭着男人上位,日日都去勾搭几个瞎了眼的!”
月白的关注点不在这,而是道:“不过她来京都,不知怎的,我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她总觉得方荷的出现,会带来些什么。
“你别怕,月白。”花怜靠着她,眼睛在灯光下十分的明亮,她说:“你如今是梁家的姨娘。她不过是个戏子,能怎么着你?更何况,碧云楼的班子又不是一直在京都的,说不准过个几日,她就滚出京都了!”
听见她的话,月白的心勉强一安。但她仍有几分顾虑,叹息一声,“若是真按着你这么说就好了。我呀,这段日子就不去碧云楼了,等到她趁早离开京都,我再好好出去逛逛,免得看见她就觉得碍眼。”
花怜有点困了,她起身掀开琉璃灯罩,吹灭了油灯。
“放心吧,别想太多,你如今身后有着三爷呢,怕什么?”
喜福班是在三日后进的梁府。
月白那时携着兰喜一块儿去散步消食,来到近侧门的园子时,只见到小怀引领着一大批人声势浩荡地朝这儿来。她站在走廊上,正好和小怀碰了个面。
“月白!”小怀见到她,打了个招呼。即使月白成了姨娘,但从前在梁墨珏院中生出的情谊还是不改的,月白也不习惯让熟悉的人称自个儿姨娘这类的话。
小怀既先打了招呼,月白亦扬了扬唇角,带着笑应了,“嗳!早!”她看见小怀后头那批人停住了脚步,一时好奇,又问道:“他们是谁呀?你不跟在三爷旁边,领他们在府内行走,是换了职,顶替梁管家啦?”
这话说得小怀笑着摆了摆手,“哪能呀?是因为我爹这几天比我还忙,三爷才让我带他们进府的。喏,不是再过段日子,老夫人的寿辰要到了吗?三爷派我在京中寻个班子,来府上唱堂会,也好热闹热闹!”
月白了解了。她之前听过梁墨珏提起,不过没有细问。
“哦……那你请的是哪个班子呀?”她一看小怀身后一个领头的人物,应该是班主,三十上下的年纪,眼眉带笑。
提到这,小怀就拍了拍胸脯,“是碧云楼的喜福班!我呀,在京都里可找了好久,最后敲定了这班子呢!来——班头,见见我们月姨娘!日后在府里,可别认错了。”
喜福班的班主姓何,天生笑相,长得倒是斯文,容长脸上还挂着副眼镜。他听见小怀说话,看着月白,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月白原先出身梨花班,身段本就窈窕,一身淡粉桃花绣旗袍裹住玲珑身姿,乌黑的发和雪白的肤互相相衬,面容清素娇美,桃花眸弯弯,樱红唇一扬,更是引人注目的标致漂亮。
“姨娘好。来,你们也跟姨娘打个招呼。”何班主先拱了拱手,又招了身后站着的几个人,皆是喜福班的台柱子。
月白本要还礼,可在看见站上来的几人时,骤然就愣住了。
那站上来的几人,分别是二男二女。两个生角,两个旦角。不过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月白在那两个旦角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方荷!
方荷挽着头发,见到月白时,收敛了之前对待月白的锋芒。她和其他三人一样,朝月白打了个招呼,“月姨娘。”
乖巧沉静的方荷,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
可月白却从她身上看出了虚伪。当初的仇,她虽打了方荷一顿,但也不解气。如今再见到本人,压根给不了好脸色。
“嗯。”月白乜了眼方荷,不过她再怎么不喜欢方荷,也不至于在其他无辜的人面前摆脸色,只略一点头,回打了个招呼,又对小怀说:“你安置班子忙,就先忙去吧。等歇息了,来我院中和我们一块推牌九。”她近段时间着实迷上了和人推牌九,这游戏是越多人越好玩的,因为林玉和的归来,墨瑶整日里都在碧云楼泡着,压根不见踪影。即使花怜顶上了她的位置,可月白还是想再多一两人。
小怀心性也是好玩的,他立时点点头,笑道:“那等今儿傍晚,天不热了,我就去。”
约好了时间,小怀便带着喜福班的人向安置的院子走去。月白往走廊旁侧了侧,她盯向走廊下的一丛茉莉,凉风吹过,似乎把茉莉的香也拂到了鼻边。等身畔脚步声渐过,她才转过脸,却意外又和不知怎的变成最后走的方荷对上了目光。
面对着方荷的目光,月白微微地笑了笑。
气死她。
喜福班既然进了梁府,那么可想而知,日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月白一想到这,就恨不得窝在自己的院中,根本不出门,也就不会和方荷见面了。
只不过月白没想到,她同一日里,竟又见到了方荷一回。
彼时是落日余晖,她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浑身衣裳都因着炉火汗湿,只为做一盘柳叶糕。
对于柳叶糕,这可是月白一直以来都专心研磨的点——毕竟当初第一回给梁墨珏做的时候,确实是难吃到对方和自个儿了。
不过这么久以来,月白的厨艺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此回在玉杏的帮助下,她还蒸了豌豆黄和玫瑰饼,又浇了两盏冰粉,统统装进食盒里。因兰喜和玉杏都有事,她也不便劳烦她们,干脆一个人提着食盒去见梁墨珏了。
她的院子离梁墨珏是有点远的,需穿过后园的一道走廊,这是当初梁母选的位置,为的就是日后梁墨珏和温鸣玉成婚后,不总惦记着她这。
于是月白拎着食盒,正走到走廊尽头时,却忽地和一个人面对面的碰上了。
那人粉裙红唇,媚眼如丝,此时扫过她,丝都换作了冰刀子。
正是方荷。
“是你?”见到方荷,月白显然不太高兴,她瞥了方荷一眼,不打算和她多话,直接就要从她身边擦过。
可方荷却在这时候扬了声,讽刺般道:“哟,怎么成了姨娘了,眼里就没了我这个过去的同僚了?呵,当初还宁死不做妾呢,如今倒是过得快活呀。”
月白有时很不能理解诸如方荷这样的人的脑子构造。好好的在路上走着,遇见了扎眼的人,明明可以一话不说的擦肩而过,偏偏要竖起刺来,左右都要刺一刺人才叫快活。
但往往最后被刺的人还是她自个儿。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噢。”月白凝神静气,而后微微笑着看方荷,语气带着几分张扬,刻意捏了软声,对方荷说道:“我和你不同,任是谁家的姨娘都愿意干的。不过呀,我如今成了姨娘,你却还是旧日里的同僚,看来你过得确实不大好。不过看在咱们的情分上,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上一帮的。”
这番话像一颗软钉子,直直扎入了方荷的心,她眼睛一瞪,就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