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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我如今要给三爷送东西去呢。可不能因为你误了事。”手中的吃食才是最要紧的事,月白想及此,抛下一句话就把方荷丢在了原地,自个儿则是慢步向梁墨珏院中走去。
等月白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方荷的脸气得涨红,她跺了跺脚,“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变凤凰了?不可能!一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居然也给我脸色看……你别得意!”
方荷对于月白,本只有一些不甘和厌恶,这是基于她以为月白还在当丫鬟的时候。可直到从墨瑶口中知道月白成为了梁墨珏的姨娘,再看见她与从前截然不同、焕然一新的模样,心中就燃起了妒火。
她绝不会让月白一直爬在她头上的!
月白离开走廊后,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是到了梁墨珏的院前。因着玉杏和兰喜离开的缘故,梁墨珏又没再添新的丫鬟,所以今时今日院中守门的皆是小厮,今日正好轮到文元。
“月白,你来啦?”文元一见到月白,就笑着打了招呼,之前月白在院中与众人的关系都好得很。
拎着食盒走了好长一段路,月白也有点累了,只不过她不愿表现出来,听见文元的话,她亦弯着桃目点点头,讲道:“我给三爷带吃的来了,三爷可在里头?”
文元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小了声音,“在呢。只不过刚刚三爷发了火……有个商铺的人连滚带爬的跑了,现如今小怀不在,我们也不敢进去看。多亏现在你来了,你就快进去看看吧!”
三爷发火了?
月白一怔,回想起从前,梁墨珏似乎还从未在她面前发过火,更遑论那种吓得人连滚带爬地跑走的火了。
他定然是被人惹生气了。
气大伤身,月白这样想着,就立刻走进了院中,向书房的方向而去。
书房的门是大开着的,月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刚来到隔断前,就看见了摔在地上的破碎茶盏,溅了一地的茶水。
隔断的珠帘是放下来的,月白隔着珠帘,看了不远处坐在书案前似乎在闭目养神的梁墨珏,心想道,三爷是生了怎么样的气,才把茶盏从书案前都砸到了隔断外!
这样想着,月白就绕过了那破碎的茶盏,向隔断内走去。
只是没想到刚走了两步,声响就被听觉敏锐的梁墨珏听到。
梁墨珏靠着官帽椅,阖目养神,一副冷如冰雪的模样,平日里的薄唇都成了一条线。
“出去。”他连眼睛都没睁开,直接就道:“我不是吩咐过,除了小怀,不让任何人进来么?”
话说得冷冷的。
月白站在原地,打趣似的道:“是这样么?那是我失礼了。”
听见了月白的声音,梁墨珏一怔,立时睁开了眼,看见拎着食盒的月白时,“月白?你…怎么来了?”
不知怎的,梁墨珏的心中竟然闪过一丝慌乱。
听到梁墨珏问,月白抬了抬手中的食盒,眼眸间是盈盈的笑意,她两步上前,把那食盒放在案边,然后揭开盖,从里头把东西一碟又一碟地拿了出来。
“我今儿忙活了一下午呢,想着让三爷看看我的手艺如何。却没想到一进来,三爷就冷着一张脸,还以为三爷你烦我呢……”月白明显是玩笑的语气,却让梁墨珏立刻解释道:“我不是对你。”
梁墨珏一揉眉心,墨色的眸中寒意渐消,和刚刚截然不同的模样。
没想到他解释的这么快,月白愣了愣,也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过三爷,刚刚听文元说,你发了好大的火……”
不过是几眼间的功夫,梁墨珏原本残存的余怒也尽数消却。他低了低眼,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温然模样,眼中盯着月白纤细的手,又看着书案上多出来的东西,缓缓扬唇一笑,丝毫看不出来发过火,“铺子里出了点事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轻轻把话题一拐,“这些……都是你做的么?”
最后拿出了两盏冰粉,月白又搬了一条圈椅坐在梁墨珏对面。这么久以来,她与梁墨珏之间已然是丝毫都不生分和拘谨的关系了。两手托腮,桃眸微闪笑意,月白点点头,期待地道:“每一样都是我做的,还有这冰粉,日后都不需要兰喜她们做了,我自己就行了。不过……还是得三爷你先尝尝,我怕我做的口味不好。”
对于她的话,梁墨珏回以淡淡的笑。即使月白做的东西口味不好,但在他食来,也都是好的。
他尝了几块点心,在月白微闪的双眼下,他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好。你果真有些天赋,日后都可以做个厨娘了。”
做厨娘?
月白一怔之下,便是喜悦,她把冰粉推到梁墨珏面前,绯色的唇抿了抿,“是么?那就谢谢三爷夸奖了,你再尝尝这冰粉。”她又想起刚刚隔断前的那滩茶水喝碎瓷片,又说:“不过三爷,铺子里出了什么事?我还从没见过你发……那么大的火。”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滩茶水,梁墨珏舀了一勺冰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冰凉的勺子在齿间停留了一瞬。
“从没见过么?”梁墨珏压了压声,漫不经心地问道,又吃了两勺冰粉,心想,若这算是发大火的话,那日后在她面前是要收敛一点了。
不能吓着她。
月白迟疑地点了点头,毕竟在她眼前的梁墨珏,永远都是君子风度、端然如松的一个人。
“银楼里丢了最新的式样图纸。”梁墨珏本用过晚饭,此刻吃下一些冰粉和点心,已经觉得饱了,但为了不让月白失望,他还是端起冰粉喝了个精光。
见他喝完,月白忙从袖中抽出一条绣着海棠花的巾子递到梁墨珏唇边,藏着淡淡的茉莉香气,萦在了梁墨珏的鼻边,她道:“三爷你擦擦。然后呢?”
梁墨珏微不可察地一顿,眸中闪过深色,接过那条巾子擦了擦唇,五指又把那巾子攥紧,“然后出现在了凤鸣楼这月的新品商柜里。最后查出来,那偷图纸的本就是凤鸣楼安插的人……”
来龙去脉,左不过就是安插内奸的事。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梁墨珏先前就要银楼的掌柜好好排查一通,可银楼掌柜非但没排查出来,还查错了人。最后还是由梁墨珏手底下的人找出来的。
刚刚来书房请罪的,就是银楼的掌柜,所以梁墨珏才发了那么大的火。
他从不给一个人两次机会。
月白点了点头,看见梁墨珏这模样,心中想说的话又被压了下去。她本是想要和梁墨珏说说方荷的事,可如今看来,倒是不宜给他添乱了。
“三爷,府里的班子,要唱堂会到何时呀?”她不想提方荷,但是却还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不再见到方荷。
见她提到这问题,梁墨珏微挑了挑眉,思虑片刻后道:“母亲生辰过完,班子就可以撤下了。至多再唱半个来月吧……母亲她素来爱听戏的。你怎么问这事?”
月白倒是从不知道梁母除了爱信奉神佛之外,还有爱听戏的乐趣。
“我今日遇见了小怀领班子进门。”她眨巴了眼,忽而笑道:“看着喜福班的人,倒像是看见了之前的自己。”
她蓦然想起从前和花怜一块进温府的自个儿,那时的她,和今日喜福班的诸人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就恍若隔世一般,身份都打了个转。
“之前的自己?”能听到月白对自己提起这话题,梁墨珏心间是高兴的,他嗓子微低,含着笑问道:“什么叫之前的自己?”
月白望着他,答道:“我先前随王梨花他们去唱堂会时,也是经常进出他人府邸。今日看见喜福班几个女孩子手挽手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我也是这么挽着花怜的手。”
“你们俩如今,也能在府里头挽着手。或是去府外逛逛街。”梁墨珏说道。
这又讲到了月白的苦恼之处了。她抿了抿嘴,一想到花怜的事,便觉得心焦,面对着梁墨珏,她不由自主地吐露出了烦恼,“我和花怜,转眼间也都嫁了人了。只不过没想到,她嫁的人不是个良人……”
她叹息着花怜的遇人不淑。
梁墨珏抬了抬眼,又道:“你若是想,可以将她多留在府中一段时候。左不过是多一张嘴而已,不碍事。”
他这话,倒是和先前月白对花怜所说的一样。月白眸中闪闪地看着梁墨珏,刚想说话,又黯淡了一点,“可是张老板那……”
她还是担心着张老板会找到花怜,届时给梁府添了麻烦。之前她和陆霄云的事,就给梁府添了麻烦,若这次……
梁墨珏是最看不得她这模样的。他重新读起了案上的账本,轻描淡写地道:“张老板纵使想进梁府,也需经过我同意的。你大可不必忧心。”
只要花怜在梁府,那张老板是伸不进来手的。
这话下,就是允许花怜常住梁府了。
月白立时扬了笑,“谢谢三爷!”
见她展颜一笑,梁墨珏心下也是熨帖的,他嗯了一声,虽没再多说话,可脸上也浮着淡淡的笑意。
梁府安置喜福班的小院在府东部,邻着后园。
班主房在小院的正房,红木雕花的门大开着,盏盏油灯在房中亮起。
方荷来到正房时,何涟正坐在椅上看戏本,见到她来时,手中的戏本被放下,他看着方荷道:“这么晚了,你才来找我?”
方荷回身关上门,窈窕的纤腰微扭,她抿着嫣红的唇微微一扬,几步上前,然后轻轻一歪,就坐在了何涟的怀中。
“这不是白日里要练功,只有现在有空嘛……”方荷软着声音,娇滴滴的,一张妩媚的脸上尽是过于熟练的风情。
不过何涟就吃她这一套。
他手指抚摸过方荷的脸,一笑道:“真的么?我还以为你是看见府中的哪位爷,移情了呢。”
提到这个,方荷脑中就浮现出了一个人影,但是她没有说,表情也没有变化,只道:“怎么会呢?班主,我可是最喜欢你的。”
她是在离开梨花班后,最落魄的时候投靠的喜福班。
那时的喜福班有着一个台柱子,却硬生生被她挤走了。皆是因为她靠着一个人——喜福班的班主,何涟。
方荷的脸生的漂亮又精致,没有男人不喜欢,她凭着色相,成功让何涟捧她做台柱子。
“是么?”油灯下,何涟斯文的脸微微含着些笑,他的手指滑动到方荷的颈侧,轻轻一捏了捏她的软肉,用了八成的力气,问道:“那我怎么听说,你在碧云楼的时候,对那林玉和是仰慕得紧啊?”
肉被拧疼了,方荷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行把痛楚压了下去。她说道:“没有的事,我是班主的人……那林玉和,我真只是想找他指点指点戏本……”
她口中的话,何涟也没说信还是不信。何涟的目光渐渐看着前方,忽而道:“今日那位月姨娘,是你的旧相识么?”
他忽然提到了月白,这让方荷微微一怔。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地问道。
何涟却是低低地笑了两声,又拧了拧方荷颈侧的软肉,“她比你生得好看。”
这句话足以让方荷眉心轻皱,微微变色。何涟夸谁不好,偏偏在她这夸月白?
平日里那只能给自个儿端茶送水的丫鬟,什么时候能和自己相提并论了?
“我来梁府前就打听过,梁府的月姨娘,是个风云人物。梨园出身,竟入了高门做妾……”何涟想着今天白日里见到了月白,清素娇弱,别有风姿,心弦就不经一动,。
他素来爱好美人儿,且不挑。只要是美的,他都喜欢。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方荷皱起的眉心又舒展了下去,她心中忽然腾升出了一个想法,便对何涟说道:“那可是梁三爷的女人。你可不要乱想。不过呀……”
方荷微微一笑,“若是她不是了,那你倒是想如何乱想,便如何乱想了……”
月白不是仗着自己是姨娘的身份在她面前傲么?
她要让月白彻底傲不起来!
喜福班唱堂会的地方,就在梁府后园的一处戏台上。
虽是入了夏的日子,可早晨天气晴好时,仍有一片清风凉意。梁母就是择了这个时间来戏台前听戏的。
她颇爱听戏,只不过听的皆是如霸王别姬、贵妃醉酒这样的剧目,听上十遍也不会腻。
关于梁母的生辰,梁墨珏早在去年便和墨玫、墨瑶以及自个儿还在上海的弟弟墨珵商量过的,要给梁母大操大办一番,也好热闹热闹。
戏台前支起了遮阳的棚子,梁母坐在主位上,左手边坐着墨瑶,墨瑶的左手边则坐着月白。梁母颇有兴致地听着台上旦角儿的唱段,而在她身边的墨瑶和月白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精神。
月白是因为这两日常与花怜深夜叙话,加上本就对喜福班没有多大兴趣才没精神的。今儿之所以来此,也是梁母发的令,让她一块来陪同。
而墨瑶则是因为单纯的没睡好,如今敷着粉的眼下还挂着两道青黑呢。
“月白,月白。”墨瑶靠近了月白那一侧,轻轻叩了叩小小的正方桌几,唤了她的名字。
月白本在游神,被这么一唤,倒是回过神来,转脸一看墨瑶,问道:“怎么了?”
墨瑶指了指台上的人,瞥了一眼身边正看得入迷的梁母,又朝月白倾了倾身子,轻声道:“你看台上那贵妃,是不是方荷?”
月白顺着她的话往戏台上看。只见立在戏台中间的贵妃正是方荷,只不过她这会子是上了头面油彩,月白仔细辨认了下,才认了出来。
她点了点头。
墨瑶则是不大高兴的模样,她对方荷的印象极差,小声着说:“小怀那小子,找谁不好,偏偏找来了喜福班?看着就烦!”
月白知道她是因为方荷而烦,于是悄声安慰道:“左不过还有半月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你若是不喜欢的话,可以不来看的。”
喜福班既来了梁府唱堂会,那么在府中就一定会和方荷碰面。除非一直避着。
月白是想通了这点的。
“哼……”墨瑶百无聊赖地托了托腮,“我看着她的唱腔身段也没那么好嘛,怎么就是喜福班的台柱子了?别是班主瞎了眼,乱捧人。”
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逗笑了月白。
月白看着墨瑶,正巧台上一出戏完结,梁母鼓了鼓掌说不错,月白只朝墨瑶抛了个眼色。
墨瑶与她之间已生出了稍许的默契,如今见到月白抛来眼色,会意一笑,然后起了身,对梁母道:“母亲。我有些热了,想去月白房里用点茶。”
梁母原本在看戏台,听到墨瑶的话,她偏疼这个体弱又年纪小的女儿,见墨瑶觉得热,便点点头,柔着声应道:“那你就去吧。不过不要贪凉,知道么?”
墨瑶嗯了声,拉过旁边的月白,朝梁母告退后就一块儿离开了戏台前。